收到消息的时候,季疏礼正在a大附近的老街裁缝店。
原本正在和他闲谈的瘦削老头抬起头,看到他的视线在移向屏幕的瞬间凝固。
店内光线在他硬朗如同雕塑般的眉眼处拓开,嘴角微笑开始放缓。
季疏礼的手握紧手机。
屏幕的亮光衬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,镜片上薄薄倒影着图片的景象。
……
季疏礼能够猜测得到。
乔谅和应湛所处的室内是怎样的阴暗。所以手机曝光时的光线映亮出的乔谅,才越发像是古堡内吸血鬼在惊雷之下诡丽的面容。
侧过来的一点眸光熠亮,长睫乌黑,锋利而淡漠地直勾勾看着应湛。
对视。交错的鼻梁,似有似无碰到的嘴唇,暧昧不清糟糕的距离。
视线从他的眉弓到鼻梁到嘴唇和下颌线,才能顺着看到应湛的脸。
……那种叫人恼怒的,阴幽的,觊觎的神情。
季疏礼手背青筋突了下,蓦地轻笑了声,站起身。
“哐——”
衣角带起桌面的杂物发出杂乱无章的响动。
在季疏礼的人生中,鲜少有这样失礼的焦躁时刻。
老头愕然:“怎么了?!”
季疏礼往外的脚步一顿,回头道:“有点私事。先离开了,抱歉,下次再来看望您。”
他的车就停在店门外,一路走到拉开车门的时候,季疏礼的大脑都一片空白。
他还没想清楚该如何解释这种空白,他的职业素养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。
因为不是正常的。
他一直都知道,不是正常的。
条件反射的不安和嫉妒在重复佐证。在看到这张接吻照片的时候,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。
见到孩子男友萌生敌意和占有欲不正常。
帮孩子做那种事不正常。
会梦到和孩子接吻也不正常。
都不正常。
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。
他对他的孩子,没有抱有正常的情感。
入冬的夜风肆意,冷得季疏礼脸上麻木。
“砰!”
他以寻常绝不会有的力度匆匆车门关上的瞬间,车辆极速启动。
没来得及关上的车窗吹进狂风,拍打在脸上。往日他儒雅温润沉稳的做派,已经被淡淡的暗沉感压下。
灯光闪烁在街道,寥寥几辆车全都被季疏礼甩在车后。
季疏礼给乔谅打电话。
“嘟——嘟——”
声音漫长。
磨人耳朵,叫人烦躁,想叹息。
很快,电话接通。
“你在哪里?”季疏礼立刻轻声问。
他的声音温和,车却在夜晚的大道上开得极快,刮得灌木丛都是一阵簌簌的响动。
乔谅在应湛的床上。
室内到现在都没有开灯,阴暗一片。
但适应了光线的眼睛,却能在这样的昏暗中看清乔谅的脸。
他道:“我在睡觉。怎么了?父亲。”
明知是谎言,季疏礼的声音却放得更加轻柔。
“我吵到你了吗?”
乔谅:“不会——唔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短促的气音。
季疏礼眉头一蹙,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收紧,“你还好吗?”
乔谅扫了面前的人一眼,拧起眉毛扯开他的头发,然后道:“父亲最近不是很忙吗?怎么会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?”
季疏礼道:“我今晚会回家。”
乔谅:“啊。”
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应湛的头发。力度时轻时重。
永远猜不到,他会不会猛一下粗暴地揪起发根把人扯远。
乔谅总是一个脾气糟糕又难以预料的人。
他对邵修友季疏礼的温和态度才是假象。
一个……
善于媚上欺下的人。
对待有权有势对他的事业有所协助的人,态度总是比对他们好。
不过,很多人都是这样。
乔谅只是表现得更肆无忌惮,更加极端,更明目张胆。
应湛思绪冷静地这样评价。
在发现季疏礼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,乔谅对他们的态度,也是有所好转的。
他的呼吸粗重,热度源源不断。像是巨大的野兽趴伏在乔谅的颈边。
季疏礼能听到他们交织相错的呼吸。
平稳和急促的对比,冷静和火热的碰撞。
他握紧方向盘,平静地又道:“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说说话了。”
乔谅轻笑:“是吗,父亲的礼物和问候以及祝福我今天才收到。也没有很久。”
应湛鼻梁蹭到乔谅的下颌,耐心地等待这一通电话的结束。
两个人都没有听到门悄然打开的声音。
“嘎吱——”
在这样的大风天,被乔谅夜探爬上床的时候没关好的门,有那么一两声的响动也实属正常。
季疏礼道:“和孩子们的相处还好吗?”
乔谅:“本来就是队友,当然也不存在什么矛盾。”
季疏礼道:“如果你喜欢他们,想和他们在一起,我不会反对。”
“是吗?”
夜路上疾驰的车拉开光影的弧线,狂风扑到脸上,镜片后季疏礼的金眸眯起。
他问道:“应湛在你身边,是不是?”
乔谅没说话。
“我看到他发来的照片。”季疏礼道,“是你自愿,还是他在用我不知道的东西胁迫你?”
“有什么区别?”
“如果是前者,我会尊重你的意见,如果是后者,我会让坏孩子得到教训。无须有任何顾虑。”
“是我自愿的。”
乔谅说。
冗长的沉默中,季疏礼看到红灯闪烁,他刹车急停。
车轮摩擦地面,发出尖锐的响声。
心脏狂跳,一阵艰涩的酸麻涌来。
“我明白了。没关系。自己家里的孩子,总比外面的人好。”
季疏礼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。
“如果你觉得他好用,那就将他留下;如果你觉得他很糟糕,那就等我回来为你主持公道。”
乔谅还没来得及说话,季疏礼又开口了。
温和的,稳重的嗓音。
却是和乔谅说话的时候,截然不同的口吻。
“应湛。”
他道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,乔谅感受到应湛肩膀的肌肉绷紧。
“既然开始了,既然是乔谅允许的,那我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止。”
季疏礼轻声道。
“服务到你哥哥说满意为止。”
“在我回来之前。”
导航地图上的绿色通路闪烁显示,右上角的剩余时间还有半个小时。
半个小时。
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
季疏礼的目光定定落在屏幕上,心情莫名沉重。
乔谅道:“父亲。”
季疏礼的思绪被打断,低低道:“嗯?”
乔谅的手撑着应湛想靠过来的肩膀,凛冽淡漠的眉眼浸染不耐,危险阴郁的警告从中刺出。
他的脸太好看,以至于那种危险都致人眩晕。
乔谅慢慢说:“我以为你应该知道,那张照片只是我骗你回来的手段。”
季疏礼的呼吸忽然顿了下。
“你与其问我是否自愿,还不如问问应湛是否遭我胁迫。”
季疏礼却还沉浸在他上一句话,感觉心口的重量蓦地轻了一块,他道:“骗我回来……?”
乔谅……
他的孩子。
胸腔肺腑开始变得温暖,某种快慰激烈雀跃地萌发起来。
乔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?
他看不到。
能看到这些的人,和乔谅近在咫尺的人,是应湛。
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握紧。
绿灯亮起。
乔谅道:“我不需要他服务。”
“只是我弄不明白,为什么父亲在远离我。我是否又会回到一个人的生活,我想知道答案。”
心跳的声音巨大,乔谅的声音便需要认真去听。
“会觉得我是麻烦吗。”
“会感到后悔吗。”
“会因为我的坦白和糟糕的本性而对我失望吗。”
“父亲。”
乔谅的声音很低。
“我只是……”
扬声器里,放大的声音失真模糊,在车厢塞满,又被空落落地吞噬。
青年的声音似有似无的带点沉寂的冷。
“想见你。”
平静。
虚无。
他的话音,像是空气般充斥每个角落。
有一瞬间,季疏礼想把车门紧闭,像留住一只蝴蝶一样,把他的声音永远留住。
他的孩子。
啊。
如果乔谅被季疏礼养育长大,那么现在他可以更笃定地在心底说出那句话。
[他的]孩子。
本该是他的。
这就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。
表面的伦理与道德禁止他靠近,罪恶的满足在桎梏他的理智。
乔谅将他视为信任的亲人,称呼他为父亲。季疏礼无法坦然地面对乔谅抗拒失望的眼神,无法打破这一切。
尽管,他在远离乔谅的数日内,在梦境中。
已经带着糟糕的、无法宣之于众的,腐烂的情感,打破了数次。
夜风很冷,行人与车辆都很少,光线却明亮,几乎照得他无处遁形。
高大的男人僵坐片刻,直到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叫他惊醒。
他才在冷风中发觉,额头已一片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