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看天色, 礼部尚书高喊:“吉时已到——”
武德帝下马走到台上,台下陆执徐敛容躬身行礼,父子二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, 只按着礼制一跪一拜, 等走完一应繁文缛节,礼部尚书将祭文扔进铜鼎,礼乐长鸣,霎时响彻燕山。
此时燕山行宫上, 随行的宫妃皇亲早已安置妥当, 靖国公众人也走进了半山腰一处院落里, 姜绾刚解下发髻, 便听到山脚下传来的号角声, 厚重悠远, 惊起停留在燕山里的一片飞鹰, 姜绾推窗望去, 辽阔山河尽收眼中,让人从心底生出一阵畅快来。
秋禾看她神色轻快,便抱着一身骑装激动道:“小姐, 咱们快换衣裳吧,等会儿开猎了,咱们也去围场跑跑。”
姜绾笑了,“傻丫头,今日咱们可去不了。”
秋禾不解, “为什么?”
姜绾托腮望着窗外, “你以为秋猎就是打猎吗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秋禾小声道。
姜绾给她解释, “今日是第一日,围场还是围着的, 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,等陛下祭祀完天地后,羽林卫们和皇室宗亲要先在围场里跑一回,回来献上猎物,在由陛下祭祀四方神灵,犒赏有功者,所以说晚上是有晚宴的,等明日咱们才能进猎场呢。”
“啊?”
一旁的姜璇看乐了,主仆二人一看似活泼实则沉稳,一看似沉稳实则天真,还真是一对活宝。
笑完后,姜璇便嘱咐秋禾把骑装抱走,等明日再拿出来,话刚落,便见荷叶从门外急匆匆进来,开口道:“大小姐,院子外头来了位女官。”
姜璇闻言一愣,刚要张口将人请进来,便听见门口几声吵闹。
“唉,你们怎么直接进呢。”
“让开。”
“你们不能……”
姜璇赶紧起身要去外头看看,姜绾也从窗边站起身。
正巧一行人被靖国公府的侍卫拦在院子里,为首者是位面容沉肃的女官,身后还带着几位女侍卫,女官见姜璇出来了,脸上挤出来个笑脸道:“姜大小姐,卑职是长公主府的护卫,公主在流云殿宴请百官女眷,特命卑职来请靖国公府两位小姐过去,如今差不多人来齐了,两位小姐也赶紧过去吧。”
一听是陆筠,姜璇不由得面露踌躇。
自上回姜静行告诉她陆筠野心不小后,她便再未参加过陆筠举办的宴会,可眼下所有人都去,若只她和姜绾不去,怕是会给姜静行带来麻烦,让别人觉得她们靖国公府目中无人,可来之前姜静行也嘱咐过她,在她回来之前,先不要走出院子。
姜绾从屋里徐徐走出来,冷声道:“既是公主传召,你为何要硬闯!”
那女官也冷了脸,将右手剑鞘换到左手,摆出请人的姿势来,“既然姜小姐也在,便随卑职前往流云殿吧。”
这时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不对,姜璇白着脸拽着荷叶后退几步,侍卫立即上前和几人对峙。
女官见状冷哼一声,“怎么,公主传召竟敢不应,难不成你们靖国公府之人都不将皇家看在眼里吗,靖国公是想违逆公主,大逆不道吗!”
听她一味攀扯姜静行,姜绾俏脸一沉,扫视过院里的人,在脑海里迅速分析起来利弊,这里是皇家行宫,根本不许人携带刀剑武器进入,眼下几个侍卫皆是赤手空拳,身边又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,若冒然动手,怕是要吃亏。
心念至此,姜绾也冷静下来,她走到院子里,握住女官手中的剑鞘道:“既是公主宴请,臣女岂敢推辞,这便随女官走就是了,不过我姑姑性子柔善,见不得利刃,还望女官收剑。”
女官垂眸和姜绾对视,被眼中的凛然一惊,忍不住在心底暗道了一声“虎父无犬女”,也收剑摆手道:“请吧。”
姜绾转身回到姜璇身边,面色沉静,扶住她安抚道:“姑姑,既是公主宴请,咱们便去吧。”
姜璇还未从刚才的冲突中回过神来,可她到底跟在姜静行身边多年,也学了她几分临危不乱的气势,定了定心神后,便率先迈出步子向院外走去,那女官面露满意,留了两个人守在院子门口,便带着一群人簇拥着二人前往流云殿。
而在无人留意的角落里,秋禾从靠近后山的窗边翻过,几下跳跃,便跟着姜绾来到了流云殿外。
而此时的燕山围场里,狩猎也才刚刚开始。
武德帝和姜静行定的那场箭术比试到底也没比成。
祭完天地,武德帝翻身上马,一身戎装面容威严,朗声道:“拿出你们的本事来,让朕看看我大雍儿郎是何等英武!”
说罢,他接过长弓,满弓箭出,正中眼眶,一箭射穿礼部早已备好的麋鹿。
既已开猎,伴随着声响如雷的一声万岁,等候许久的羽林卫和权贵宗室子弟便争先恐后地策马而出,可谁知刚到山林入口,便有一群做百姓打扮的人从山里扑来,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便见那群人亮出了刀剑,而本该戍卫围场的羽林卫也遭到一轮羽箭射杀。
幸存的羽林卫大喊:“快跑!”
守卫在武德帝身边的禁军首领侧耳听去,顿时大惊失色:“山里有埋伏,护驾!”
犹在祭台前未散去的百官也瞬间变了脸色,一片哗然中纷纷朝武德帝身边簇拥而去。
今日秋猎,除了护卫天子的两千羽林卫,还有绣衣卫八百人,这些人武艺高强,当即驾马挡在武德帝和几位皇子前。
彼时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近,不消片刻,便和外围的羽林军交上了手,眼见战事焦灼,霍鉴琦得到指令,立即带着东宫的士卒们上前迎敌,而陆执徐本人则驾马来到脸色阴沉的武德帝跟前,状似担忧道:“父皇,如今有多少贼人尚不明朗,不如先退守至山上行宫,那里尚有三千羽林卫守护。”
听着远处高喊寒衣教的口号,武德帝哪能不知是怎么回事,他看了看身边,果然不见安王的踪迹。
武德帝心底怒火翻腾,冷厉道:“退守行宫!”
说完又看向身边的姜静行。
姜静行明白他的意思,挥剑拦下一只射过来的流矢,当即说道:“此地离直卫亲军大营不远,臣立即传令出兵。”说着便架马离去。
百官心里一松。
谁知陆执徐看着她远走的身影,也拱手道:“父皇先走,儿臣留下断后。”说着也架马离去。
百官心里又一紧。
万幸百官只是个虚数,实际上也就几十人,能骑马的自己骑马,不能骑的被人带着,八百绣衣卫护卫在众人左右,剩余的羽林卫持着盾牌长剑护在外围,杀开一条路后向行宫方向移动。
眼下最要紧的事赶回行宫里,让留守的三千羽林卫支援。
彼时落日余晖,夕阳如血,酉时很快要到了。
山脚下的喊叫声也惊动了流云殿的女眷们,众人议论纷纷,有人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两个女人,一位胆子小的宫妃目露恐惧道:“娘娘,殿下,外头这是怎么了?”
无人应答。
一旁的陆筠一身大红宫装,也不管何人说话,只自斟自饮着桌上酒水,清丽的面容带上了几分醉意。
盛装艳服的云贵妃抱着孙儿轻轻拍打,随意点了个身边的宫女,“你出去看看。”
锦绣和鹿鸣侍立一旁,冷眼瞧着底下坐着的女眷们,只宗室女眷那边里坐着的玢柔面如金纸,浑身冷汗。
姜绾坐在人群里闭目养神,她知道不管陆筠和云贵妃作何打算,在事情没个结局之前,殿里所有人都是安全的。
武德帝带着百官在酉时三刻赶回了燕山行宫。
而此时的行宫外,一向面容柔和的安王宛如修罗在世,满脸鲜血直流,随着他长臂一挥,身后士兵便如潮水般向山上攻去,箭矢如雨,纷纷朝武德帝而出,却均被外围的羽林卫用盾牌挡了回去,绣衣卫护着武德帝沿宫道上山,留下满地尸首,终于在酉时末和留守在行宫的三千羽林卫接洽。
形势瞬间逆转。
燕山行宫宫墙高悬,墙外汇聚了成千上外的士兵,双方在此悍战,一时胜负难分。
霍辛上山时半路遇到霍鉴琦,父子两人且占且退,慢慢收拢战线,和其他将军困守在燕山宫墙后。
殿外广阔的丹墀上三千羽林卫严阵以待。
正殿宽阔,容纳了不少人,浮动的人心也渐渐落到了实处。
武德帝叫来霍辛,问道:“如何了?”
霍辛进殿回禀外头的形式,“回陛下,叛贼一时攻破不了行宫高墙,后边是悬崖峭壁,人力难登,羽林卫只需防守在行宫前便可,等靖国公调大军到来,外头那群叛贼不成气候!”
百官一听这话,霎时吃了一颗定心丸。兵部尚书闻言上前一步,急问道:“靖国公何时来?”
霍辛答他:“最慢也不过两个时辰。”
不一会儿,霍鉴琦和几位将军也进殿来,吏部尚书看着几人追问道:“到底是何人谋逆?”
几位将军脸色发黑,支支吾吾不敢多言,霍鉴琦环视一周不见安王,登时跪下怒道:“陛下,安王勾结寒衣教,意图谋反。”
百官顿时哗然,纷纷看向宝座上的武德帝。
时隔两年,继端王勾结异族意图谋反后,安王居然也勾结寒衣教谋反篡位。
武德帝没在意朝臣们的议论,问霍鉴琦:“太子呢?”
霍鉴琦神色如常,答道:“殿下被寒衣教逆贼围攻,半路被靖国公救走,眼下正在前往直卫亲军大营。”
一听太子和姜静行在一起,武德帝脸色沉了沉,不过事急从权,他也就没说什么。